岩岭村绝大多数人家的房屋,坐落在山坡上。我的大姑妈家就是其中之一。
这是一个小院子,走进大门,是厅堂,厅堂西边是我大姑妈家,东边住着另一户人家。每逢新春正月,我去大姑妈家拜岁的时候,东边人家的主妇必定会走过来看望我,同时打听李小蕾的消息。
李小蕾是这位主妇的妹妹,由我父亲做媒,嫁给茶坑余家的余为振为妻。我父亲与余为振是朋友,又因为我父亲常来我大姑妈家走动的关系,对东边人家主妇的妹妹也很熟悉,所以当了媒人,余为振送给我父亲一双雨靴,作为谢礼。
余为振娶了李小蕾以后,生了一子一女,儿子与我同岁,女儿比儿子小四岁,日子过得还可以。当我说李小蕾一家过得还不错的时候,李小蕾的姐姐就会露出高兴的神色;可是后来李小蕾生了精神病,我就害怕去大姑妈家了,我怕见到李小蕾的姐姐,我总疑心她的目光是责备的,内心是怨恨的。
我恨父亲多事,不该给余为振介绍对象。以后我绝不主动给别人做媒,除非是男女双方两厢情愿已定好了终身,请我做个现成媒人,我才会担任名义上的媒人。这主要就是受了李小蕾不幸命运的刺激。如果我父亲不做媒,李小蕾的幸运不幸运就与我们无关了,你说是不是?
因为时间相隔太远,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李小蕾致病的原因了,是遗传吗?好像不太像。她姐姐是非常健康的啊。是夫妻关系不和造成的吗?她得病之前,余为振好像没有什么突出的不良表现啊。
我只记得李小蕾的疯癫行为很特别,她还晓得自己名字的谐音,嘴里说“李小蕾,埋地雷”,模仿电影《地雷战》里的民兵拉有线地雷的动作,把织席用的络麻筋团当作地雷,拉散,弄成一团乱麻。她疯了以后,没活多久就死了。
余为振不长进的名声传开来。他与茶坑里村的一个妇女发生了关系,当然那个妇女的丈夫是比他还要弱势的人;后来又与隔壁的一个妇女关系暧昧,听说为了讨好隔壁这位妇女,他甚至把自己家的地坪板撬了,低价卖给隔壁那位妇女。这遭到了他儿子余肇仪的强烈反对。余肇仪看着父亲讨厌,离家出走,独立谋生,他的姑妈怜惜他,把女儿嫁给他,从此他就在姑妈家落户。至于他妹妹,只好留在家里。在李小蕾死后不久,她也疯了。余肇仪的妹妹学习成绩非常好,她的致疯,乡亲们都说是受环境刺激造成的,肯定不是遗传的原因。
李小蕾死后不久,岩岭村那个小院子也只剩下我姑妈一家了。东边人家已经空无一人,李小蕾的姐姐与姐夫相继死去,没有儿子,女儿都嫁到外地去了。这时我若去看我姑妈,李小蕾的姐姐不会再走过来问我:“小蕾还好吗?”但在我的内心深处,总是还能感受到她那责备的目光。
我还是祈祷余为振一家的生活能好起来。但是余为振的日子一如往常。他把疯女儿锁在家里,自己到航海镇扫大街,赚些零花钱,当然,劳动之外,他也热衷于搓麻将。李小蕾死后,他无力再娶,乡亲们议论说他对疯女儿有非礼行为。
他的女儿疯了以后,我只见过一面,以前非常秀气的脸蛋面目全非,十分难看。我不知道被锁在家里的日子是如何过下去的,只知道她虽然疯了,可生命力非常强,二十多年了,她还活着。
笔者执笔写此文不久前的一天,余为振坐在麻将摊旁看人家搓麻将,突然软塌塌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。余肇仪回到村里来,料理了他父亲的后事,把疯妹妹也接走了。疯妹妹今后的生活,得由他来照料,他是一个非常有责任感的人,我相信他妹妹由他照顾比由他父亲照顾要好得多,只是他的负担加重了。我祝愿他运气好,赚钱多,这样尽起人夫人父人兄的责任来,就会轻松一些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