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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发高迁

2017-10-27  09:06:11  来源:中国台州网-台州日报  

96岁老人吴湘珂在家门口坐着。

画家吴强春在工作室创作《高迁全景图》。

月鹿河边,有一座高迁小店。

一位老人做了许多漂亮的花灯。

在高迁古村随脚走走,很容易转进四合院。

四合院建得很考究,道地四四方方的,上面铺就着鹅卵石,拼组出些吉祥图案。梁棹窗棂间,充满精细的艺术雕刻,内容除了花鸟虫鱼外,还有传说故事、戏曲小说里的人物和场景。雕刻虽小,却眉眼传神。

正门一侧的墙上,一般嵌有牌子,表明这是新德堂、余庆堂、省身堂等,下面附有说明,何时为何人所建。村里原本有十三座堂,失火烧毁了两座,现存十一座,大多建于明末清初时期,青砖黛瓦马头墙,是典型的徽派建筑。

走出宅门,只见门楣上的字匾,写着“南风之熏”“翠嶂列屏”“晴澜捲练”等行楷字样,据当地人说,这些都是应景之语。宅院正对着韦羌山,远方山脉叠翠,犹如屏障,雨过天晴后,站在门前,能望到峰顶被白练似的云包围,煞是好看。这是古代文士理想中的田园居所。

在高迁,你可以肆意穿梭于古道和宅院,有人住或无人住的,都不妨轻步踏入,没有人会阻碍你。偶尔能碰到屋主,多半是白发苍苍的老人,见有访客,会露出慈祥的笑容,接着问一句客从何处来。

里慎堂有十五间屋子,只住着一位叫吴玉英的老太太,和她放养的一群母鸡。老太太一出门,母鸡们就活跃起来,三两只蹲在沙发上咕咕叫,也有的昂首站在院子里摆放的石墩子上——那是清朝武举人练武用的,上百斤重。

吴玉英常去月鹿河边浣洗衣物。小河穿村而过,将高迁分为上屋和下屋。河边有间小店,屋檐上挂了块小小的牌子,写着“高迁小店”。店主吴荣学,77岁,拿着一捆芝麻秸秆,往竹篓里倒芝麻,有熟人路过,他就打个招呼。小店没什么生意,有些游客会对他家的芝麻感兴趣,提一斤走,他能挣12元。

村周围是一大片农田,村里的老人,大都还有种地的习惯。96岁老人吴湘珂,每天雷打不动去地里干活,上午出门,中午一点前准回来。吃过午饭,他坐在外屋的桌前,戴着老花镜写诗。

老爷子经历很丰富,早年毕业于浙江省立湘湖师范学校,参加过中国赴缅远征军。抗战胜利后,他回到仙居,在王户小学教语文。1982年,他退休了,专心在家写作。他出过一本《仙史拾遗》,是关于仙居人文历史的书,也有不少诗歌刊发、得奖。村里人尊敬他有文化,叫他声“吴老师”。邻居说,吴老师有个儿子在拉萨,几年才回家一次。

午后的高迁很静谧,连打麻将都是低声的。积善堂里常凑着一桌麻将,吴友许是熟客,他不打,就站一旁看,这是他闲暇时的乐趣。

“我有两个女儿,都在椒江上班,大女儿是设计师,小女儿当导游。”吴友许说,女儿们隔两个月回来看望他,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,要忙工作,“大女儿把孩子放在我这里,我现在每天围着小家伙转。”

是啊,青壮一辈许多外出创业,老人们留了下来,在这里遗世独立地生活。

白发高迁。这是古村给游人们的印象。

高迁位于仙居县白塔镇,又称西宅,对应的是东宅厚仁。

其实从地图上看,高迁位于厚仁的南边,之所以有东、西宅之称,因为当年一对吴姓兄弟分家时,按照兄东弟西的惯例,兄长住的叫东宅,弟弟住的叫西宅。

兄弟俩后来各自人丁兴旺,宅也逐渐演变成了吴姓聚族而居的村庄。

关于高迁地名的来历,一种说法,它原名“高阡”,意为阡陌纵横,后来讹传成“高迁”;另一种说法是,为了表达子孙后代入仕为官后,能步步高迁的美好愿景。

高迁建村七百多年了,中间建筑几经更迭。目前留存的古宅样式,相传为明末吴白岩、吴应岩兄弟始建,后代族人纷纷效法,村里的四合院也形成了有规模的群落。

宅院,以及古村的气质,未经时间过多消磨,大体完好地保留下来。2002年,高迁对外开放,来访的人们很惊讶——走进这里,仿佛闯入明清时期的村邑。

人们也意识到高迁的可贵,作为古村落的标本,它应该被保护起来。

2011年,高迁被评为“中国历史文化名村”,2012年,高迁上屋村列入浙江省首批“历史文化村落保护重点村”,2013年,高迁被列为首批“中国传统村落”。

纵观高迁的村史,当地出了不少文人士子,也出了个另类,他叫吴克明。

据《光绪仙居县志》记载,同治元年(1862年),太平天国军攻入仙居,火烧孔庙、杀戮学子,一时间县城大乱。吴克明随族叔吴琮,为保全县人的安危,率众与太平军交战。4月3日,他们克复县城。

4月27日,吴克明、吴琮等人赴永康支援官兵攻城,攻克周山下,焚毁了太平军的驻地。5月29日,他们又攻破永康芝英,仙居乡民战死者七十八人,但救出了五百多名被太平军掳去的妇女。

这年8月16日,吴克明会同缙云东乡民,在缙云卢堂与太平军交战,不幸阵亡。直到9月,太平军溃败,众人才在战场上找到吴克明的尸体,为他归葬乡里。

吴克明的事迹载入《浙江忠义录》,同乡才子何晫也为此写下了《痛哭吴君克明阵亡》诗,其中有两句曰:“火箭双飞毙两贼,头颅却被向空掷。痛君洒泪在空山,应作苌宏碧血碧。”

这种气概,与平素里文绉绉的高迁很不一样,但它又实实在在属于高迁,应该说是高迁的另一面。

清末至民国期间,由于时局因素,仙居成了大后方,众多银行、学校纷纷迁到这里,让这座县城得到了空前发展。

1941年2月,省立宁波高级工业职业学校搬到了高迁下屋村,学校本部驻在村西吴氏宗祠,祠内的东西两厢房成了教室。

时任校长的沈敦五先生,是临海首位北大毕业生。他招呼高迁村里的适龄子弟们,来学校上课。当中有个叫吴伯云的孩子,特别聪明好学,他因此成为了沈敦五的得意门生。

1943年8月,宁波高工学校迁至临海大田,过了两年,又迁回宁波。吴伯云毕业后,在浙江省公路局桥工队任职,1949年起,他先后参加了杭温公路、丽温公路、温分公路工程的测量设计。

1958年开始,吴伯云先后在省内一些重要桥梁、码头工程中,担任重要职务,并崭露头角。在临海大桥工程中,他采用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后张法,为全省首例。1966年,他还编写了《预应力铪桥梁工艺规程》和《桥梁施工岗位责任制》,在全国推广应用。彼时,他已成为国内知名的桥梁专家。

此后,吴伯云先后担任了瓯江大桥、楠溪江大桥、飞云江大桥的工程处主任、指挥和总工程师。瓯江大桥建设时,他与工程技术人员一起,采用“钳岩管柱桩”新工艺,使工程提前半年完成。1985年,他获得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。

吴伯云于1994年去世,享年72岁。他的女儿吴丹,是哥伦布大学的博士,当下定居在美国。

像吴伯云这般,个体的出走,是家族与村庄的荣耀。在高迁数百年历史中,这样的例子不多见。

然而,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古村里的人们猛然发现,家乡与现代都市之间,有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。于是,群体性出走,成了无法遏制的势头。

和中国其他乡村一样,高迁的人们开始向外跑,有的去上学,有的做木工活,有的做小吃生意……选择留下来的人,没什么大野心、大梦想,他们按照祖先的方式,继续清净无为地活着。时间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流逝,他们从黑发人变成了白发人。

白发高迁,一直保持着长久的寂寞。难道这就是江南古村应有的姿态?

当然不是。纷至沓来的人群中,除了旅客,也有当年离家的游子——比如画家吴强春。

吴强春1969年出生,19岁那年,父亲吴桂秀让他跟着学木匠活。学了两个月,他觉得太辛苦,跑去当兵了。

在部队的五年,吴强春展现出了绘画天分,时不时有作品在报刊上发表。退伍后,他考上河北师范大学美术系,系统地学习了绘画。

和许多艺术青年一样,毕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吴强春都在外飘着,有时做广告策划,有时做工艺品设计,一边糊口,一边创作。

也就是在2002年,吴强春回来了。“当时有文物普查的专家过来,仔细查看后,说高迁值得保护。”吴强春说,他意识到,自己应该为家乡做些什么。

他竞选了村干部,当了三届村委会委员。在任期间,他用美术知识,给古村落的保护提建议;有人来参观,他主动当导游,把古宅院的建筑艺术,和吴氏的家族文化结合起来,每每使听者赞叹不已。

卸任之后,吴强春干脆将工作室建在高迁村里,平时雕刻黄蜡石营生,更多时候,他专心绘画。他创作了大量关于高迁的油画,送去各地参展,获得了藏家们的青睐。

从去年开始,他受中国人民大学委托,创作《高迁全景图》。这是一幅黑白的工笔界画,共5米长,画中有二十多个建筑,包括四合院、祠堂、牌坊、古塔等,还有形态各异的小人。它还原了明清时期,高迁的建筑和人文风貌。目前这幅画作几近收笔。

会有越来越多的吴强春,回到高迁这样的江南古村。

从事文化艺术创作,特别需要一个真正安宁的环境,进行哲思体悟。城市空间的节奏太快,烦心事多,不适宜创作鸿篇巨著。作家、艺术家们不妨在古村布置一所院落,有它作为倚靠,走在都市的繁华大街上,心里总归踏实许多。

同样,古村落也需要有作家、艺术家的驻扎。这里有历史,有风光,如果还缺什么,那一定是有趣的艺术灵魂。

本报记者吴世渊

责任编辑:张舒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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